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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,我在楼阁深处翻出了珍藏的太湖碧螺春,初夏的夜,微凉,带着夏日独有的燥热,对月无歌,茶香朦胧,思绪缠绕竟如垂坠在老屋窗台上意兴阑珊的爬山虎。
思忆点点滴滴散落在鸡翅木茶几上,那是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,经过院子里的梧桐树被树枝分割成斑驳月影,影影绰绰仿佛在轻吐一些关于遥远过去的呢喃细语。房间里昏黄的台灯下,是一个已经褪去青春棱角的剪影,俯瞰自己日渐圆滑的身影,我在心里默叹了一句:老屋,老了;悠悠岁月,也老了。
我说话的对象不是别人,正是十年前的自己。那一年我们18岁,同样是一个夏日的月夜,清冷皎洁的圆月彷如一颗新剥出来的莲子。记忆中也是在一棵沉寂的大树下,那是校园最北角的一株无名树。我们相约而来,她沿着校院凄凄的湖畔随风而来。夕阳下的她被晚霞修饰的只剩下一个金黄色的轮廓,娉婷的身姿、娆逸的裙摆、轻盈的脚步,穿过多年的时光走廊向我走来,那只能是戴望舒《雨巷》里的情节,这个丁香般的女孩如同夏花般灿烂了我的雨季,燃点那年如火焰般热烈的青春。
依然是那一年,做梦也忘不了的带有松节油独特气味的油画颜料,那让我执迷的味道是我用来谱写生命的颜色。曾经的我是如此地痴迷于颜色中的世界,但是现实让我不能不妥协于大人务实的抉择,我下意识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曾经因为学画而磨起茧的指节,但如今却没了。我惆然地展开双手,细细审视,我希冀着能看到昔日的狂热痕迹——可是,除了掌纹,什么都没有了。这样的一份怅然若失究竟是对当年忍痛妥协的埋怨,还是年少轻狂时爆发的艺术火花在冷风中无声绽放的一瞬间?
毕业典礼那天晚上,我们围坐在嫩绿的草地上,约定10年后再聚。再聚的那晚,当年的哽咽离愁没有了,当年各人许下热血腾飞的梦想被尴尬地夹藏在齿缝间,来自四面八方的我们陌生而疏远。我们害怕彼此目光的碰触,我们在沉默中相互揣测,一边唾弃着这种沉默却又只能适应着这种沉默,这是成长的代价!
10年足以磨掉一个意气风发少年的傲气,10年足以冲淡彼此最真纯的情谊,10年还可以制造无法逾越的距离,岁月总是过早的扣开春天的门扉,我们只能躲在青春的季末里去偷窥童年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。
是什么让我对待爱情不再如初恋般的患得患失,变成如今的淡漠?
是什么让我对待梦想不再如少年般的狂热痴迷,变成如今的淡然?
是什么让我对待同窗不再如读书时的难兄难弟,变成今天的疏远?
我在成人的世界里,努力找寻着自己一路走来过的足迹,到最后才明白,年少只是我的一个梦,一个已然破碎却还被我紧握在手中舍不得丢弃的梦,在我梦醒后,我依旧会凭借着记忆回头寻找当年那个迷糊的小男孩,虽然他迷糊、虽然他腼腆、虽然会吃亏、虽然会被骗,但是我依然被那种纯真的快乐而感动。
当春去夏来,秋风咋起,凋零的落叶褪尽最后一丝绿意。我才惊觉当年的小男孩已经离我那么远,他带着纯真惊慌地逃离出我视线之外;在慌乱中他还打翻了我藏在暗角的调色盘,染污了我心底那堵原本雪白的墙;他这种义无反顾的出逃姿态刺痛了我,被抛弃的孤独每每让我不忍卒睹。
有多少人像我一样被时间忽略,又在光阴中挣扎地回忆过去,既贪享现状的安逸又不甘于年少的蹉跎。我时常想年轻必然是一个人压马路,一个人看电影,在海边独自冥想,甚至半夜在马路上踩着舞步,哼着小调回家也不觉得尴尬的年龄。年轻必然是一种如素描般黑白分明的简单纯明,直到被外界的纸醉金迷晃花了眼,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张牙舞爪的欲望,记忆中的小男孩出逃了,任由七彩在心灵上涂鸦出精彩,一层覆盖一层,直到再也无法还原出原来的颜色,那种洁白纯净早已散落在时间列车的长途旅程中。
在时间的洗礼下我组建了家庭、收获了财富,可是我也失去了很多,我甚至有过拿目前的一切去赎回过去的冲动。诚然,这一切都只能是臆想,我只能在梦中去探望当年那个小男孩,他躲在黑暗的最角落,在他以为最安全的位置里,我还记得他,只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,时光,远了!
童年是短暂的也是难忘的,只是愉快最终因为短暂,而让回想是如此的伤感。偶然间一个小朋友叫我叔叔,我的思维顿时打了个寒战,又喜又悲;喜的是我终于长了一辈,悲的是时光把我推向了更远的地方,我却一无所知。窗外风吹树动,婆娑声如悲伤的音符悠悠吟唱着。
人到已立之年,我时常喜欢在一个静静的夜晚,只开一盏台灯,一杯醇厚温热的清茶,慢慢的回顾我的过去。闲看3岁小女儿不停的进进出出,快乐而无目的的忙活,那种毫无善恶美丑的纯真感染了我。我倒掉了已经淡去的茶叶,重新沏上一壶,让蜷缩的茶叶在开水的冲刷下重新舒展开来,水灵灵的一抹绿,那是记忆中青春的颜色。